寂寞,吞下去,會苦:不重要的一串電話號碼

[欸,回來啦?]她習慣性地問。

[嗯。]他也習慣性地回答。

他們總是很習慣地這樣相處著,偶爾一點意見不合,偶爾一點甜甜蜜蜜。

他把今天下午賣的蛋糕放進冰箱,然後去洗澡。

她下班時間比他早,所以這時間她都會洗好澡了坐在沙發上看著連續劇。

廣告時間她從冰箱里拿出裝著蛋糕的盒子,覺得盒子上的圖文怪怪的,不像是平常那家的包裝。

卻也沒怎麼追究,她回到沙發上開了盒子準備吃。

才發現原來不是她愛吃的草莓蛋糕,是藍莓起司蛋糕。

她也沒覺得甚麼不妥,也沒不愛藍莓和起司。這家的藍莓起司做得不錯,起司不會太膩,藍莓不會太甜,平常都吃草莓,今天換換口味也不錯。

吃著吃著她發現蛋糕下面藏著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一串電話號碼。

她靜靜看著字條上的字跡,算清秀,像是女孩子寫的字。

她把剩下的蛋糕放在茶几上,像平常一樣留給他洗了澡出來的時候吃,眼睛繼續盯著電視機看連續劇。

他從浴室走出來,手上的毛巾擦著濕頭髮。

[欸我今天去大林那裡開會,他知道你喜歡吃甜點,說他公司附近剛開的一家小咖啡廳的蛋糕蠻不錯的,我們就去那裡嘗嘗看。]

[嗯。然後咧。]

[你知不知道他們家藍莓起司好好吃喔!我帶回來給你了耶你吃過了嗎?]說到這裡他有些興奮。

[吃過啦,不錯。]

[可是你知道,他們家的藍莓起司不是常有的,要吃的時候還是打過去問問看免得碰釘子。]他坐在她身邊,[可是是新開的啊,卡片都還沒做好,我就拜託老闆娘把他們店的號碼寫在紙上留給我。]

說著他又站起來,走回房里去。過了不久他又走出來,[我好像把那張紙弄丟了。]

她轉過頭看了他一眼,懶洋洋地說,[在蛋糕盒里了。]

[那你等下幫我貼在冰箱上。]他把字條拿出來放在茶几上,吃那剩下的半片蛋糕。

那字條不經意被風扇的風吹落茶几,掉到沙發底下。

反正也沒人在意,反正它也不重要。

寂寞,吞下去,会苦: 算什么

你知道,柠檬泡在水里超过二十四小时,会慢慢变苦涩?

我不喜欢那种味道。可是因为都泡那么久了,所以我还是会硬把它喝完。

这是我的性格,所以我会有这样的人生。

我跟我先生结婚不到两年,现在办着离婚,分居。

我记得那天晚上我这样问他。

”那我们的婚姻算什么?“

他沉默,不敢看我一眼的那种。

”笑话?“ 说到这里我流了我们那天开始吵架以来的第一滴眼泪。

说真的,我还真害怕我们离婚会让所有亲戚朋友看笑话。我们不是那种特别被祝福的一对——我从小叛逆,不讨人喜欢;他吊儿郎当,看起来不成器。

而我们婚姻失败的所在,除了如所有人所愿的经济问题以外,他还有了别的女人。

我觉得可笑的是,你三餐都成问题了,你还能有别的女人?

我觉得自己很失败,看人失败。失败得连我自己都想揍死自己。

我继续洗碗碟,重复给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白色盘子擦洗碗液。然后我烧开水,开水放凉的同时我准备柠檬还有薄荷叶,切柠檬的时候我拿起一片来吸,柠檬好酸。

在我忙碌的同时,他给了很多我们不适合彼此的理由。表面上我不理会他,但我字字听得很清楚。

”你有在听我说吗?“ 他开始不耐烦。

我把柠檬片和薄荷叶冲洗,放进玻璃瓶里,接着把水倒进。

”你可以不要那么忙碌吗?!“ 他大声。

终于。

”我可以不要忙碌吗?!“ 我更歇斯底里,接着慢慢地,我不想承认但我应该是,崩溃了。

”你有什么资格…叫我不要忙碌?“

我的手紧紧握着那装满柠檬水的玻璃瓶,我很想砸,但我不想清理。

所以我始终没砸。

“我们以后再谈。” 他拿了手机就出门。

不用收拾什么行李,或是什么日常用品。他去那个女人的家,比回这个家更像回家。

我把柠檬水放进冰箱,然后让在他面前不敢流的眼泪一次过流出来。

“好吧。”

我始终没想过我们的婚姻会是在一则简讯里面结束的。

我们的婚姻,真的只能算是笑话吧。

 

 

以前以后

他走的时候我是在KTV包厢里庆祝我好姐妹的二十八岁生日。那晚我们唱了整整一夜,点了无数瓶的红酒,吃了无数串的甜不辣。

接到家浩的电话的那一刻,我耳后听着張懸的‘城市’。

我带着累坏了的身体,挂了家浩的电话,然后走向包厢的角落准备拿我的包包。

[你要走咯?]雅君停住我。

[嗯,发生了一些事。]

 

我冷静地走向那陌生的走廊。那里一点都不平静,我第一个认出的声音是陈妈妈的哭声。

然后是一连串的抽泣声,我没有办法认得所有的声音。

家浩看见我来了,轻轻挥手。他的右手支撑着崩溃的陈妈妈。

我不懂在这样的环境下该做如何的反应以及表情,加上酒精还在我的脑里运作着,我只能轻轻地半蹲在地上,用一只手轻轻把陈妈妈的刘海拨去耳后。

[陈妈妈…]我平时说话都蛮大剌剌的,这样的语气我自己都惊讶了。

陈妈妈看见我,哭得更惨了。说实在的我还蛮欣慰陈妈妈在我面前仍不会尴尬或客气。

[去吧,去看他最后一面。]陈妈妈哽咽中说的这串字我好不容易才拼出意思。

 

看完了以后,家浩见我累得眼睛都肿了,给我打了台计程车回家。

 

我真后悔我在计程车上才让自己哭起来。我不是很轻易哭的女生,想来应该是我们分手时家翰那句‘你怎么会是那么没感情的人’的意思吧。

车祸。

在新闻上每天出现的词,今天对我而言,特别地残忍。

 

家翰的丧礼匆匆忙忙地在一天里办好。我没能帮上什么忙,我也不知道我能以什么身份帮上忙。

那一天我穿上家翰以前特别喜欢我穿的深蓝色一件式长裙。

我不怎么穿裙,因为工作的关系,裙子总是很碍事。买这件长裙的时候,是因为家翰说要带我到高级餐厅用餐,可是最后我的穿着还是显得太随性了。

我总是不知道在什么样的场合搭配什么样的衣服。

家浩在门口收来客的帛金,脸色有点苍白。

[你还好吧。]我慰问。

[嗯。]家浩回着。[第一次收这样的钱。]他叹气地笑,眼睛里泛出点点泪光。

[谁叫你常常跟哥哥拿钱。]我迎合那无奈的玩笑。

 

上香以后,我往家属席找陈爸爸陈妈妈聊聊,却看见新的面孔。

[我们见过面的。]那女的瘦瘦小小,扎着朴素但时髦的法式发卷,皮肤因为憔悴所以显得有点干燥。

 

那一天跟家翰碰面,应该是我们分手后七个月的第一次碰面吧。

为了等雅君一起吃晚餐,我下了班以后在市区漫无目的地走着,然后看见家翰还有那女生手牵手往我方向走来。

 

[我记得。]我含蓄地笑,回想起那晚跟家翰的短讯对话。

 

我记得当天晚上我问家翰他现在幸不幸福,他说他很幸福,

[但不代表我会忘了你。]

作为家翰的初恋,这句话让我蛮自豪的。

 

那女生叫雨薇,很适合她的气质。

[他上个月跟我求婚了。]她轻声说,但一点都不觉可惜,仿佛家翰的离开完全没有阻止她想起被求婚的快乐。

[我不知道他那么快想结婚。]我看着她无名指带着的钻戒,很新,透着幸福的亮。

[因为你不想结婚啊。]她这一说还真有点吓着我了。

[我没别的意思,]她继续澄清,[他偶尔会提起你,说你很大声,对他很不客气。]

我笑笑,没想到听他这样提起我,是那么不尴尬而且好玩的事。

[他说你没有结婚的打算,所以从来不想给你压力。]她向一些认识的来宾点头示意,回过来说,[可是日子久了他也就累了。]

[这些,我从来不知道耶。]我回头望着丧台上家翰的头照,内心有一点点的怨。

 

我从来没想过我们在一起是因为家翰一直以来的配合和体谅,更没想到我们分手是因为我对他的付出的无视。

 

他喜欢小孩,但我总嫌小孩麻烦。

我们吵架总是他说对不起。

我们分手是因为彼此工作的关系而渐渐疏远。至少那是我认为的分手原因。只有这样想,我们分手就没有谁对谁错,没有谁应该对谁亏欠。

 

家翰的笑容被锁在木板制的黑色相框里,而我的遗憾被锁在失去他的永远里。

 

[你来啦?]陈妈妈拍拍我的肩膀,让我从那笑容回神过来。[你见过雨薇了?]

我点点头,并不想陈妈妈因为我还是什么的而不好意思起来。

雨薇让我跟陈妈妈单独聊天,自个儿招呼别的来宾。

[要照顾身体啊,陈妈妈。]那么熟悉,却那么客气着,我对陈妈妈。

[很突然呵。]陈妈妈哭肿的眼睛让人心疼。[他上个礼拜还陪我去打了条金链呢。]

[就快结婚的人怎么…]

陈妈妈欲言又止,泪珠沉重地悬挂在眼眶外。

[雨薇跟我说过了,结婚的事。]我抓着陈妈妈的手臂,多想这样能传递一些坚持下去的力量。

[可怜的是雨薇啊,我不想就这样连累了她一生。]

家翰的离开并没有带走陈妈妈的善解人意。

[如果你跟家翰还在一起的话,我也会这样想的。]陈妈妈看着我,很慈祥,慈祥得让我揪心。

[不管怎样,你都会多个孝敬你的孩子啊。]我接着紧握她的手,[我相信雨薇也是这么想的。]

[也不管是你,还是雨薇,曾经让家翰那么幸福的,都是家翰的福气。]

能曾与家翰相爱,也是我的福气。

 

家翰身边摆着的书本,电玩,甚至那黄掉的玩具熊,曾经是我在清理房子的时候收拾然后丢掉的。

后来我们大吵了一顿,他那晚整夜没回来。

也没解释这些在我眼里看起来像垃圾的东西对他而言有什么深重的意义。

[他想留来给以后自己的孩子的。]陈爸爸说。

这些是他小时候的回忆,他希望将来能与自己的孩子分享。

我没能了解,他多么渴望有自己的家庭。

我们应该就是这样,我渐渐习惯他的忍让与体谅。我们越生活在一起,对这份感情的理想越不同。

 

我没与家翰的朋友谈家翰曾经做过的糗事,或是家翰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朋友。

也没回忆曾经与家翰那段美好的日子。

我静静地看着丧台上他的笑容,想象着他此刻究竟是身在一个怎样的地方,是不是有很多他爱吃却因为我减肥而不敢在我面前吃的巧克力。

我想告诉他我其实不是那么没感情的人。至少我认为坚强不代表没感情。

然后他会反驳说我看悲情电影都不哭,所以没感情。

我会说雨薇看起来像是比较容易哭的人,很适合他。

他会跟我说谢谢。

我会说,不,

应该是我谢谢你。

寂寞,吞下去,会苦。#8

[近来好吗。]旧情人彼此再见面,总避开不了这样尴尬生疏的问候。

[还不错。]她喝着平日最爱的香草拿铁,却感觉今天的有点苦涩。[李羲他…]

[你希望他是我的谁?]他放下咖啡杯,让陶瓷触碰玻璃发出一声颇为刺耳的响。

[你不用这样问,]她把刘海拨去耳后,[照时间来算,李羲不可能是你的孩子。]

[你变得更理智了。]

[因为没有东西好失去理智的。]

 

李羲是李兆庭的侄子。李羲的名字本来是李家胜,可是因为算命的关系所以在三岁的时候就必须改名。

[因为那时候跟你分手了,所以这个羲字就给哥哥的儿子吧。]

[反正那个字现在只能成为回忆了不是吗。]

此刻她微微想象着如果当初没有那莫名的分手,现在他们说话的内容应该不会充满了这样的遗憾。

[对啊,回忆。]他细细咀嚼这无情却有情的两个字。

这一刻安静的空气让思绪稍微变得模糊不清,只是她唯一确认的是,

[我们都已经成长了啊。]

当然。毕竟他们相爱,爱了整整一个曾经。

 

她惊讶自己已回想不起与李兆庭一起做过的事情,吃过的餐厅,庆祝的节日。这些回忆对她而言,好似失去了原有的意义,所以如今这些回忆已经不重要了,而她也不需要了。

然而她依然还很深切记得的,是当初自己怎么奋不顾身地爱着他。

[我记得当时我真的可以为了你去死。]她这样说着。这句话说得很浅很轻,好像是很平常的事情一样。

他微微扬起嘴角,表示认同,却又没回应什么。

她也没继续说话。脑海里分析着咖啡屋与以往不同的咖啡香,似乎也感叹着物是人非。

 

他们分手的那天,是在咖啡屋外的走廊。天气很凉快,她最喜欢这样的天气里,和李兆庭一起窝在暖暖的被子里喝着热巧克力看浪漫的爱情喜剧。

[一定要这样吗。]她哽咽。李兆庭的手掌轻轻划过她的头皮,虽然这应该是此时此刻最不应该做的事。

[我们这样走下去的话,我看不到我们会到达的终点。]他的语气很温柔,虽然他的话其实狠心一百倍。

[改变方向不就得了。]她坚持。

其实即使现在重新问自己,她也无法解释与李兆庭分手的理由。曾经她觉得这场恋爱结束得那么莫名其妙,虽然她也这样接受了这样莫名其妙得结束方式。

与家骏分手是因为彼此工作开始忙碌而渐渐失去对方;与智珉分手是因为,被劈腿。

她有一股想趁现在问清楚的冲动,但过了那么多年,她对这场分手已经失去了需要被辩解或被交代的欲望。纵使她得到答案,也只不过是弥补那一丁点遗憾罢了。

那曾经为了一个乳臭未干的男孩的离开而伤心了好一阵子的自己,如今回想起来,还真难能可贵啊。

她的初恋,爱得很盲目,却很充实。

痊愈。

她借着仅存的记忆,在脑里描述他的模样。

总是这样的夜晚,即使已经差不多忘了他长什么样子,她总是在这样的夜晚想起。 想起的不是那个曾经伤她的人,而是曾经能那么无条件相信别人的自己。

她睡不着,所以起身踮脚往厨房走去,想泡一杯热牛奶。

明天有一趟面试,她用这样的理由尝试让自己入睡。

望着已经有三年没再粉刷的天花板,她依稀记得和他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中屈指可数的星星。 那时候与他说了什么,她没有精力再去想起。

想念是一种很可怕的毒;而回忆是更可怕的瘾。

她厌恶的是这种偶尔的想起,让她发觉自己还没有完全抽离,于那个还有他的世界。 也因为过了那么久,她已经找不到还有什么方法能够发泄这厌恶。

睡吧。 收拾好自己的软弱,她重新向梦乡出发。 入睡的过程中,她念着这些日子以来对自己的亏欠。

就这样一次一次地减少失眠的时间,她想她会渐渐地好起来的。

 

寂寞,吞下去,会苦:在这里,一生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每天一睁开眼睛,心里不再有假如睡在身边的这个人是慎宗就好了的这个念头。我如往常洗刷,上一点清淡的脂粉,换上我素日爱的水蓝色旗袍。

[二少奶奶早。]琼妈端来一碗热稀饭,别于桌上丰盛的早餐。就只有琼妈会记得这样的日子。

[哟,怎么?二少奶奶身子不舒服呵?一大早的清茶淡饭了?]喜爱在早饭时间开生的大少奶奶与我平日不怎么合,身穿的大艳红色旗袍在这样的日子更显得惹人厌烦。

[一大早的嗓子怎么那么灵活?]老爷和峻书下楼,峻书坐在我身旁,对我微笑安抚我。

如果说我习惯了这个家的讽言刺语,那么我更习惯峻书次次安抚的微笑。

[峻书,你吃完早餐就到陈都督那里吧,办完事了才到公司。]老爷吩咐着峻书,而大少爷骏辉敏感地抬头。

[骏辉你待会儿干什么?]

[我…我今天约了林老板,接洽接洽入秋的货单。]大少爷回答时也拼命哆嗦。

[林老板我不是上个月才说先不跟他们家拿蜂蜜膏吗?你接洽什么?]老爷提高声量,大少爷无言以对,哆嗦得更厉害了。[就是不长进,什么都帮不上忙,还越帮越忙。]

[老爷,我下午约了林太太喝下午茶,就交给我解释吧。]我说,果然招来大少奶奶的眼神。

[有偌瑶出面事情就好扮了。]还来不及呛我,老爷就住着她的嘴了,惹得她满脸火气。[是了偌瑶,峻书直接到陈都督那里去,你就跟我的车去公司吧。]

[不了,我先去一趟宁心堂。]

[真不明白,都还没出世的婴儿你也给他立了牌位,每年还这样提醒着,真晦气。]大少奶奶早饭也不吃,顾着损我。

[是啊偌瑶,都过了那么久了,你这样放不下只会伤神伤心。最重要是跟峻书再怀上一个,小心生养。]婆婆每天的嘱咐不离传宗接代这题。

[偌瑶她只是想为儿子尽一点母亲的责任罢了。]峻书护着。[我开车送你到宁心堂吧。]

[不用了,我让芊妤打了台车去。]

[拉车上山危险,还是我载你吧。]

 

我和峻书不算是什么恩爱夫妻,毕竟是我们两家生意上的来往才凑成这婚事。但也相安无事地相敬如宾了五年吧。峻书虽然生在富裕之家,但比起哥哥骏辉,他要稳重得多。因为老爷也明白以骏辉的天资无法成大器,所以家中胭脂生意慢慢地交予峻书手中,让他学习打理。

峻书开着车,眼神不时转向我。

 

在宁心堂玉翰的牌位前,我站了许久不出声。峻书见尚有时间,便在我身旁留着。

[大师说你偶尔也会来看看玉翰。]我说话,眼神还不离牌位。

[那个时候他已经成了型。]峻书答非所问。

[在我们结婚以前,你有没有过想要携手终生的女孩子啊?]

[自从哥哥闯了祸,我十四岁就开始跟爸到公司学做生意,都没有时间做那种谈情说爱的事。]

[那你没希望过要跟一个相爱的人长相思守吗?]

峻书的右手轻轻划过左手无名指的翡翠戒指,[我既然娶了你,我就希望我能当一个尽责的丈夫。]

我们之间沉默了一会儿,峻书才又开始说话。[你今天跟我说了许多话。]

峻书这样一说,我竟然感觉有点无地自容。我承认结婚以来,我的态度的确比较倔。相比其他人的妻子,我的性子不温和,也不擅于对不熟悉的人笑面相待。我和峻书向来生疏,作为章家二少奶奶,我视之为一份工作,一份终身的工作。

[我在你的抽屉里找到一双婴儿袜。]我看着峻书。

峻书有点措手不及,不知道是要解释,还是什么。

[我认得那双袜,是你表姐彦萍来祝贺我们的时候送给玉翰的。]我回头望着玉翰的牌。

[你小产之后痊愈得很快,又不见怎么伤心,所以我以为…]

[以为我不在乎?]我叹一口气,[孩子没了我当然会难过,就算我知道玉翰只是我在章家的责任,可毕竟除了履行责任以外,我还是孩子他母亲。我小产以后,家里的人,章家的亲戚,都责怪我过于粗心大意。我领悟到我在章家的价值,所以我的冷淡就只是对我的身份的一种灰心而已。]

峻书的手轻轻握住我的肩膀,我感觉到他的心疼。

[所以当我看到你抽屉里的婴儿袜时,我其实还蛮欣慰的。]

[你初初怀了玉翰的时候,我本以为什么感觉都没有,可是出奇地觉得窝心。虽然孩子不是爱情的结晶,但我要当爸爸了这样的心情却让我兴奋。我第一次当爸爸,每一天就好像在期待他的来临而活着一样。我下班以后就想赶回来见你和孩子,看你的肚子一天一天变大…]

听着听着,我哭了。

峻书见我落泪,牵起我的手,[所以我什么都不想,只要做一个你可以依靠终身的人就可。]

 

不知道什么时候, 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是真正的章峻书,而不是我曾朝思暮想的江慎宗了。我对这门婚事的怨,对慎宗之死的恨,经过五年,开始出现了溶化的迹象。

 

我和章峻书之间虽然没有爱情,但或许我们真的能够如朋友般,相互扶持到老。

给我多十天,我就会爱上你

[我想见见应该和我相爱的那个女生。]他恳求。

上帝微微皱眉,[这样不合规矩啊。你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就不应该眷恋人间的一切。何况你还没认识那个女生。]虽这样说着,上帝的手中翻着一本古红色的书。

那是本姻缘书,书里记录着每一双被配对的名字。

[如果她原本应该和我相爱,但我又没能为她做什么,我不会安心地离开。]他依旧跪在上帝的面前,久久不肯罢休。

[我只能给你十天的时间。]接着上帝递给他一张照片。

——

——

他坐在咖啡厅的角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手忙脚乱的咖啡店员。

她剪了一头清秀的男子头,应该是为了方便工作的关系。她的五官还算端正,还带有一股男子头也无法掩饰的女孩子气。她收拾着隔桌的咖啡杯,察觉他的目光。

她一步一步靠近,[先生请问你还想点些什么吗?]她的声音比一半女孩低沉,可是给人一种意想不到的舒服。

他看到别在她制服上的名字牌,[你叫蘑菇?]

[嗯。]她轻轻地恢复,面对是陌生人却展示热情的他有点不自然。

[很特别的名字。]接着他从座位站起来。[我叫阿骏。]

[阿骏…]她还是有点害臊,但是却不抗拒,[你好。]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我注定是要和你见面的。]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新话题’,她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可是我只有十天的时间。]他补充。

[十天?]她更加迷惑。

[嗯,十天。]

她愣了一段时间,终于才回神过来,[十天过后呢?]

对于她的问题他有点惊讶,因为她没有问为什么十天而不是二十天,为什么他会说与她见面是注定的难道是把妹的一招;而是十天过后他们,这对注定要认识的两个人,会怎么样。

[我会消失。]

[好吧,就认识你十天。]对她的第一天认识,她很豪爽。

——

第二天他回到咖啡厅,因为她在上班,所以他不想打扰,静静地在同一个角落的位子读着杂志,喝着他生前最爱的焦糖玛琪朵。

[你很喜欢喝甜的噢。]她在拖地板的时候这样说着。

[嗯,我很爱喝甜的。]

[那你要定时检查你的血糖耶,不要小看我们这种二十来岁的身体噢,各种病痛由这样的年纪孕育起的。]她边拖地板边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像在碎碎念。

这是他第一次等女生下班。

[从来没有男生等我下班耶。]这也是她第一次被男生等下班。[说实在的,这种感觉还蛮不错的。]

[你通常下了班直接回家吗?]

[嗯,因为前一阵子我在减肥,所以我没有了吃宵夜的习惯。]

他们来到车站,晚风吹着她有点发冷,他把外套脱下批在她的肩膀。

[我不明白耶。]她说着,[我不明白这个认识十天背后的道理。]

[你不用明白啦,就认识啊,就好了。]他看着她圆圆的大眼睛,看见了这二十来岁的天真。

[可是你会消失啊。你怎么会消失。]她搓着冰冷的手掌。

这个时候巴士来了,上巴士之前他们约好了明天星期六去看音乐剧。

他没有送她回家,因为今天的认识够了。

——

[我们这样算约会吗?]他们看完音乐剧在公园毫无目的地走着。

[算吧。]她喝了一口之前在音乐剧喝不完的饮料,[这也是我第一次单独跟男生出去耶。]

[没有人追你吗?怎么可能。]

[我把你的惊讶当成一种赞美噢。]她微笑,[可是你问我为什么那我就真的不知道耶,应该是那个人还没有出现吧。]

[那个人?]

[嗯,你相不相信,其实这个世界上每一对情侣都是被配对好了的。所以我相信这世界上一定存在着注定跟我相爱的人。]

他们一边走着,他一边看着她沉思的脸。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不能够忘记这张脸。

——

星期日是家庭日,所以他没有约她出来。

临睡前她拉起窗帘的时候她看到他的背影,坐在她家楼下的游乐场。

[喂。]她在他身后站着,摆出一副好奇的样子。[你干嘛在我家楼下,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啊。]

[我问你今天值班的同事的啦,我不是那种变态跟踪狂好不好。]

[我怎么知道,你莫名其妙跟我说我们注定认识,我哪猜到你下一步是怎样的梗。]她斗嘴的时候很可爱。[而且你又不要交换电话号码,如果我没有看到你的话那你要在这里过夜吗?]

他没有任何回应,接着他从地上拿起蛋糕盒。

开起来,是一个很精致很漂亮的蛋糕。

[干嘛突然送我蛋糕啊,我生日在六月耶。]

[提早过啊。]

[神经病啊,早四个月耶。]

——

蓝色的星期一,她在咖啡厅照常上班,和那天一样他坐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等她下班。

也和那一天一样他送她到车站,在等车的时候他们聊聊无聊的事情。

——

星期二他等她下班以后带她到他以前最爱光顾的路边摊吃牛肉面。

[我都说我不吃宵夜。]她明明在嚼着牛筋,还可以撒娇般投诉。

[可是它很好吃啊,我高中的时候常窝在这里吃。]

[你高中读附近噢。]

[嗯。]

[你一定很聪明,这里的学校都超好。你一定是那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不会啦,都一样。]

[没有啊,你给我的感觉是你人很好啊。]

[怎么说。]

[不知道耶。]她继续吃牛肉面,满口嚼烂的牛肉面塞满嘴巴她还边说话,[直觉吧,所以第一次你那么奇怪地要跟我认识,我才会说okay啊。]

第一次有女生这当面称赞他,他感觉到耳朵有点温热。

[你没有女朋友吗?我看你好像很空闲吼。]

[没有女朋友。]

[怎么可能,你这样子的类型很吃香耶。]

也许,一直以来没有女朋友的原因是,他在等她,那个注定要相爱的人,出现。

——

星期三,下班以后他决定送她回家。

在搭巴士的时候因为累了一整天,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到站了他也不敢叫醒她,就这样让她睡了整个车程,直到巴士绕回她家楼下。

她沉睡的神情,特别地安稳。

——

星期四他没有在咖啡厅坐着,那个角落突然显得那么空荡。

直到下班时间才见到他慢条斯理地走进来。

[你今天有事情忙啊?]她放下手中的杯子,用她那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嗯,去看看一些东西。]他微笑回答着。

巴士上她一样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这次她的神情,带有微微的甜蜜。

沿途看着一棵一棵倒退的树木,他的心里也数着正在一分一秒失去的时间。

——

星期五他依旧在咖啡厅等她下班,等待的同时他捡起地上不知道谁掉的立可白,然后在桌子的角落画了颗蘑菇。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叫蘑菇?]

[我也不知道耶,就小的时候被同学叫惯的。]

她看着他没有回应,[怎么?蘑菇这个名字很奇怪吼。]

[没有啦,觉得很可爱,很适合你。]

他望着她,轻轻地微笑。

那是她见过最迷人的微笑。

——

周末他带她到一家高级餐馆用餐。在甜品端出来之前他拿出一枚戒指。

她愣了一下,他看到她的反应,忍不住笑出来。

[我不是在跟你求婚,放心。]

[那你为什么送我戒指?]

[这是给你的祝福。]

[祝福?]

[也因为我从来都没有送过戒指给女生,就当满足一下我自己吧。]

[你这样的满足很奇怪耶。]

如果她是注定要跟他相爱的,如果他没有那么快离开这个世界,那他一定会有一天像现在这样拿出戒指,还有跟她求婚吧。

[那么我们明天还会再见吗?]她看着他,想起明天就是他们认识的最后一天,突然有点沮丧。

[会啊。]他安慰说。

[其实你为什么会消失?你要消失去哪里?]

[去一个比较寂寞的地方。]

她望着他的表情,明明难过却不想让她担心的表情,她站起来向他的嘴唇亲去。

[如果你寂寞了,就想想我吧。]她坐下来,开始吃她的甜品。

面对着这位才认识九天的女生,

再给我多十天吧,再给我十天,我就会爱上你了。

——

[我们今天拍照吧。]她从包包里拿出拍立得,很兴奋地在他面前晃。

[怎么突然想拍照啊?]

她不知道他要去的地方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回来,[拍照可以留念啊。]

她把洗出来的照片交给他。

[你要好好保管哦,因为这种没有底片,全世界就那么一张噢。]

他把照片交回给她,[这张你保管吧。]

[那么你呢?你不要吗?]

[我已经记住你的样子了。]

在今天结束之前,他送她回家,看着她的背影走进屋里。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走向他,看着这个莫名其妙闯进她的生活的人。

[我们真的不会再见了吗?]

[嗯。]

[其实我有点舍不得。]

他笑了笑,[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我们可以是很好的朋…]她停顿一刻,[因为如果再给我十天,我觉得我会爱上你。]

他看着眼泪在她的眼眶打滚,

——

因为我们是注定要相爱的人啊。

——

[进去吧。]他不舍地说,[这十天认识你很幸福。]

她点了点头,走进屋子里,头也不回了。

——

——

星期一到咖啡厅上班的时候,平时除了他就没有人坐的位子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没有消失吗?]她走向那位子,看见一位陌生的男生仔细地看着桌子上的立可白蘑菇。

那位男生抬起头,看见她失望的表情,也看到她制服上的名字牌。

[这蘑菇是你画的噢?]他微笑。

[不是…]她失望的表情顿时松懈下来,看着木桌上的立可白蘑菇,她看似有所领悟。

——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我注定是要和你见面的。]她耳边绕起是曾相似的对白,还有那昨天最后一次听到的他的声音。

寂寞,吞下去,會苦:祝福

[我很好,我只是不是很快樂。]她的咖啡加了兩顆糖,這一直以來是她的習慣。

她的眼神從原本凝視著咖啡杯轉向坐在對面,尷尬的哥哥。

她覺得自己應該說些甚麼,但又沒有甚麼好說。她看著哥哥面前的拿鐵,好像突然想起甚麼。

[你甚麼時候學喝咖啡了。]

那不是一個問題。從來不喝咖啡的哥哥如今卻能夠自然的喝著咖啡,還是那個女人喜歡喝的拿鐵。

哥哥從公事包里拿出粉紅的帖子。這份帖子很精緻,還有淡淡的玫瑰金色鑲邊。

[我真的希望你來。她也會希望你來。]哥哥把帖子挪到她面前,她的表情稍微僵硬。

[我不想去。]

其實她更想說的是,你知道我不喜歡她。

[不管怎樣,她還會是你未來的嫂嫂。]

她最討厭哥哥這樣的表情。嚴肅的,固執的,小的時候每次她犯錯哥哥都會給的這樣的表情。

這次,她不認為自己有錯。

[如果我不做你的妹妹,那麼她就不會是我的嫂嫂。]這樣的話她不會捨得說出口,尤其是那句‘不做你的妹妹’。

哥哥嚴肅的表情緩和下來,她後悔剛剛的話。

[過去的事情沒有辦法就讓它過去嗎?]哥哥喝了一口那杯拿鐵,那樣看哥哥喝咖啡很讓她不習慣,她不喜歡看著哥哥這樣泰然自若地喝著咖啡。

曾經交心的姊妹在一夜之間被你發現是男朋友劈腿的對象,後來又莫名奇妙成為你哥哥的女朋友。。。

她如何能夠接受曾經傷害她的人做她的家人。

她的眼淚掉在咖啡杯旁,沾溼了淺褐色的桌布。

[哥,]她深吸一口氣,[我還是沒有辦法原諒。]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我曾經因為這個女人的背叛心如刀割;你怎麼可能不知道我花了多長時間治療這受傷還有埋藏這傷疤;你怎麼可能不了解為甚麼我沒有辦法跟她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我會繼續住在爸媽那裡,我不想回去那裡。我連看到她的臉都不想。]

她寧願每天兩個小時跟每個人擠著搭捷運,都不想再繼續待在哥哥那離公司十五分鐘路程的公寓。

哥哥看著手錶,[我午餐時間用完了,改天再找你。]

[如果我們的話題就只有這個,那麼不見好了。]她拋下的這句話很狠,但是她沒有選擇。

 

有些祝福,真的沒那麼容易就可以給的。

寂寞,吞下去,会苦: 遺忘

[如果我是你,我會選擇遺忘。]

她時常把遺忘說得很簡單,好像說了就能輕而易舉地做到一樣。這是她常給別人的勸告:如果沒有辦法,就遺忘。

[可是我還是沒有辦法忘記他。]這是這個星期的第二次了。

[小雅?]她肯定聽眾的疑問,雖然她本身很確定答案。

[我已經在聽你的了,]電話那頭的小雅哽咽著,彷彿這通電話不是在擁有多少萬聽眾的電台里連接,而是只屬於她們倆的。[我已經,沒有聯繫他了。]

[你做得很好。]她安慰著。

對於這陌生的小雅的失戀,她的解決方案帶來了許多迴響。因為世界上仍然有人相信愛的存在,所以當她勸小雅遺忘還有放棄的時候,這些對愛還有未來充滿憧憬的樂觀人士狠狠地在網絡上宣示他們的不滿。

[可是…]

[你希望他主動聯繫你。]

[你…你怎麼知道?]小雅停止了哽咽,電話那頭多了驚訝。

[因為你始終放不下。]

接著是一陣沈默,讓人失落的無聲。

[你沒有問為甚麼。]她打破沈默。她不能失職。

[為甚麼。]

[因為你幻想的未來還是有他,因為你不甘心最後他選擇追求幸福的對象不是你,因為現在你是一個人,因為你還沒能夠接受他能給你的愛已經完了。]

[已經,完了?]

[對,完了。]

電話那頭不再有哽咽聲,只剩下電話斷線的一連串的’嘟‘響。

[好,我們來接下一通電話,聽聽下一位聽眾的故事。]她調整耳機,然後無名指上的戒指抓住了她的目光。

她用另一只手輕輕滑過那漸漸失去光澤的銀。

或許,到頭來沒有辦法遺忘的,是她自己。

寂寞,吞下去,會苦:身邊

她已經習慣了忙碌。

至於今天的晚餐有沒有人陪她吃,好像已經顯得無所謂了。 因為就連晚餐吃不吃也無所謂了。

“喝杯熱奶茶吧。你這樣熬會熬出胃病的。”他這樣遞過自己的馬克杯,動作很順便。辦公室里很少有人那麼夜了還會留下來加班,所以她很奇怪他的存在,卻也欣慰。

她來不及回應他的好意,他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了。

除了牆上的時鐘還有電腦鍵盤的機械般規律的響,這只剩下兩人的辦公室里也明顯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這樣熬夜也不會覺得特別寂寞。

她用食指輕輕繞著馬克杯的杯口,觸碰著從熱奶茶散發開來的熱氣,她的心有一絲暖意。他也不算是新同事,只是很少交際。

她把奶茶喝完,到茶室清洗好馬克杯,走到他的座位。

這一走,就走入了他的世界。